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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之地:殖民、贸易与非洲全球化的残酷历史》,[美]罗伯特·哈姆斯著,冯筱媛译,广东人民出版社年3月出版,页,98.00元十八世纪末开始的非洲内陆探险到十九世纪末达到高潮,只是经过这百余年,探险早已不仅仅是为了商业扩展、宗教传播和知识积累,更多了波诡云谲的政治瓜分和嗜利无情的经济掠夺。在让·范西纳(JanVansina)写出《雨林中的路:赤道非洲政治传统史》(PathsintheRainforests:TowardaHistoryofPoliticalTraditioninEquatorialAfrica,)之前,普遍流行的观点是认为赤道非洲地区环境恶劣,这里的居民只是不断地努力维持生存,他们有的只是人口数量的变动和人群的流动,没有历史。而范西纳告诉我们,广阔的赤道雨林地区绝不仅仅是地图上的一抹绿,它可以划分成约两百个次区域社会,每一个次区域社会都有政治和经济方面的变动,也有观念、价值和意识形态方面的变迁。但即便如此,到了今天,赤道雨林、刚果河在很多人的印象中也仍是幽暗、原始、“遥远而神秘”。
然而,这片地区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却成为一个国际争夺的主舞台,它将赤道林中和刚果河畔的城镇和村庄与桑给巴尔、布鲁塞尔、巴黎、柏林、伦敦、康涅狄格等分舞台串在一起,非洲的酋长、奴隶象牙商人与欧美的探险家、政客、商人、殖民军人、传教士、“人道主义者”等以各种方式登临这些“舞台”,缩微地呈现了十九世纪末列强瓜分非洲的乱流狂潮——这是一组错综复杂而具动态的画面。
如何清晰而具条理地呈现这些画面?罗伯特·哈姆斯(RobertHarms)的《泪之地》或许能给出一个不错的回答。
《泪之地》以十九世纪七十年代至二十世纪初的时间推进为基本线索,将地点、人物、事件与之关联,行文安排如镜头转换一般,详实而生动地呈现了赤道非洲地区被争夺、被瓜分的历程,也呈现了这一地区的经济、社会与环境被冲击、被改变的历程——按照哈姆斯自己的说法,就是“在殖民征服和商业剥削压力下丛林社会崩溃的历程”。
罗伯特·哈姆斯(RobertHarms)在整个历程中,具有关键性意义的是四个人:亨利·莫顿·斯坦利(HenryMortonStanley)、提普·提卜(TippuTip)、皮埃尔·萨沃尼昂·德·布拉柴(PierreSavorgnandeBrazza)和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LeopoldIIofBelgium)。斯坦利生于英国,长于美国,因以记者的身份寻找“消失”于东南非内陆丛林的著名探险家戴维·利文斯顿而为世人所知。随后,斯坦利自己也成为一名探险家,并以两次经最具挑战性的路线横穿非洲大陆而扬名——斯坦利为这两次经历撰写的书分别题为《穿越黑暗大陆》(ThroughtheDarkContinent)和《在最黑暗的非洲》(InDarkestAfrica)。斯坦利不仅仅是一个探险家,他还是一个行事果决乃至狠辣的殖民者,在掌握一定武装力量的情况下,他从不惮于与丛林中的任何对手开战;他也参与了殖民策划与争夺,并为利奥波德二世服务,确立了刚果自由邦(CongoFreeState)的基础。
提普·提卜是阿拉伯人与非洲人的混血,这是他既能活跃于东非海岸也能穿行在东南非内陆的一个重要条件,正如哈姆斯所说,提普·提卜“可以是非洲人,可以是阿拉伯人,这不过取决于他的实际需要”。但血统只是一个方面,提普·提卜当然有自己的长处,按他自己的说法,似乎也很“简单”,那就是“谨慎地、一点一点地前进来获取象牙和奴隶”;但事情显然不会那么简单,因为他实际上需要“用诡计和武力融入当地的政治生态”。提普·提卜在赤道雨林地区东部构建起以马涅马(Manyema)为中心的松散的贸易“帝国”,但他深知这个架构的不稳定性。他曾希望借助于桑给巴尔苏丹的支持,但在遭遇了一拨一拨的欧洲人后,他发现只能与欧洲人合作,但最终又发现自己并没有充分的条件成为一个对等的合作者。
布拉柴的出场更像一个十九世纪中叶之前的“老派”探险家。因为法国起先对参与刚果河流域的争夺并不热情,所以意大利人布拉柴一开始并没有得到法国的重视和支持。布拉柴没有明确地表达出太多殖民政治诉求,他似乎就是比较单纯的为了商业、地理甚或个人兴趣去探险、漫游。但是,布拉柴还是慢慢地踏出了一条路,并凭借“温和谦恭”的姿态、“和平”的旗号、绵里藏针的手段获得了一些立足点,在暗流涌动的争夺中为法国抢到了一杯羹。
但是,如果从政治角度来看,斯坦利、提普·提卜、布拉柴都只能说是“马前卒”。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当这三位在非洲腹地探险或冒险的人离开后,赤道非洲地区居民的命运就落在了“殖民官僚、贪婪的特许公司和武装贸易集团”手中。
不得不承认的是,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具有独特的眼力和嗅觉,并有把握乃至制造机会的手腕和能力,是一个被历史学家称作“邪恶的天才”的存在。作为一个并无殖民经验的欧洲小国的并无多少实权的国王,利奥波德二世把目光投向非洲腹地并几乎是矢志不渝地想要为自己在那里争得一片土地。他先是打出了打击奴隶贸易的旗号,然后又发起以“国际非洲协会”(InternationalAfricanAssociation)为名的“有着科学和人道主义抱负而定义模糊”的国际组织,并争取到了斯坦利这位得力干将的支持,最终利用英国、法国、葡萄牙等国之间的矛盾,“凭空”为自己争得了一块面积是比利时数十倍的土地。在这之后,对领地红利的渴求促使利奥波德二世采用强迫劳动、强制征收等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最终深陷“血橡胶”国际丑闻,不得不把属于个人的领地转给比利时政府。
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LeopoldIIofBelgium)斯坦利、提普·提卜、布拉柴、利奥波德二世之类的人物,加上各色的政客、商人、殖民军人、传教士、“人道主义者”以及多个国家的政府、商业集团和非政府组织,最终导致了赤道非洲地区传统社会的崩溃。回过头来,或许应该问一下,赤道非洲地区有什么吸引着这些个体和组织力量?
首先是奴隶。尽管十九世纪中叶非洲的奴隶贸易总体已经式微,但东南非内陆和东非沿海的主要由阿拉伯人和斯瓦西里人经营的掠奴贩奴活动仍然存在——而欧洲人,则是打着打击奴隶贸易的旗号进行事实上的渗透。然后是象牙。象牙与奴隶相伴并在奴隶贸易近乎绝迹后一度维持重要地位。提普·提卜乐于强调某些地区的象牙是属于他的,斯坦利和布拉柴发现只有尽可能弄些象牙才能聊以贴补自己探险或冒险的开支,利奥波德二世在经营刚果自由邦的初期也发现只有象牙能给他赚回些利益。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对赤道非洲地区象牙的追求,往往与欧洲和美国的部分人群对象牙琴键、象牙台球、象牙梳子之类制品的需求相联系。象牙之后是橡胶。赤道雨林中的胶树和含胶藤蔓植物一度是利奥波德二世的救命稻草。由于采胶基本不需要技术、只需要简单工具,这就使得全面发动当地居民参与橡胶生产成为可能,进而使强迫劳动和强制征收成为通行的做法,而这最终又引来传教士、“人道主义者”以及相关非政府组织和相关国家政府的介入。
如果可以做一个简单化的归纳,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发生在赤道非洲地区的种种无非就是“四个人”对“三种产品”的追逐以及由此引发的一系列矛盾和反应。如果升华、抽象一下,就是《泪之地》所要探讨的“人道主义与贪婪、发展与破坏、全球需求与地区利益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这些“给刚果盆地热带雨林的人民带来了无法言说的悲剧”。
行文至此,或许可以暂时掩住《泪之地》这本书,看看《泪之地》所述之外的历史与现实。
对赤道非洲地区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至二十一世纪初的历史发展与当下现状有了解的人会知道,国际社会中的相关国家、商业集团以及或明或暗的“大人物”等一直活跃于这片地区,它们一直追逐着铜、钻石、热带木材等产品,如今又开始了对钴、锂、钽之类对新能源产业和电子产业至关重要的矿产的争夺。
也就是说,历经百余年,赤道非洲地区本身的地位及其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并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其中的原因是什么?逻辑是什么?这些或许是读罢《泪之地》后会生出的更深层次的疑问,而这也正是《泪之地》价值的一个体现,它不仅细致地呈现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那段错综复杂的历史,更为有兴趣者认识和理解赤道非洲地区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至二十一世纪初的发展、当下现状乃至未来命运提供了启发。
哈姆斯出身于威斯康辛大学非洲史研究体系,长期